●（大田）林生钟
　　南方的冬天脚步凝重，冬至前夕，电视上到处冰天雪地，可我们这里依然温暖如春。我年已古稀的父亲，赤足踩在田埂上追赶一群鸭子，脸上居然涔满汗珠。他打来电话说，怕我没空回去扫墓，赶在冬至节前把祖坟的杂草劈了。冬至扫墓的旧俗扎根深山，在两晋南北朝时就随衣冠南渡。
　　冬至前夕，我回了老家。我坐在村中老屋旁的山坡上，寻觅身侧齐肩高的芒萁底下藏着的乌饭果。这是山里娃最喜欢的家乡味，颗粒圆润，入口甘甜，饕餮之余，唇齿被果浆染遍，不仅勾起我对童年的美好回忆，也止不住让人对下一个成熟季充满期盼。
　　我摘着果实正往嘴里塞时，一只果蝇站上了我的指尖，它两眼不动声色地望着我张开的口，任凭我如何哈气都无动于衷。大黄蜂也赶来凑热闹，围在头顶嗡嗡乱转，与那只爬上衣领的蚂蚁一样，大概都迷恋上了我涂的防冻霜。
　　霜冻后的土地色彩斑驳，被霜晶顶起的尘土经阳光烘烤后散落回地面抱成细团，一点点如冬至农家炸糕上粘附的芝麻。园子里的芥菜不再孔武有力，耷拉着脑袋。仅剩干枝的老树浑身上下透出无所畏惧，但枇杷的花穗却举起白霜，在角落暗自幽香。
　　有人在拾捡锥栗，叽叽喳喳发出兴奋的呼喊。栗子从树上珍珠般撒落，满地乱跑，晒足了暖阳的果壳撩开肚皮，白皙的果肉引诱一茬接一茬的馋猫。母亲此刻挎着篮子也蹲在树下，她囔囔自语：新历过年孩子回来做栗子糕。
　　村庄冬至前的静谧已经被我遗忘多年。有一阵子，热闹的山里住满了天南地北的人，矿山剥去衣裳被尽情蹂躏，冶炼厂高炉四时喷涌彩烟，选矿车间里的机器昼夜不停……村民似乎也乐在其中，耕地被圈或者被破坏了换成现钞。
　　现如今，村子安静了，街路干净，空气清新，但往来的人少了，变得有些冷清。
　　我是个从村里出来的孩子，为了子女的教育住进县城，又为了生计不得不背井离乡走更远的远方。其实，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们，过去也都是山里的孩子，只是后来大家疏远了土地，不知不觉中丢失了家园。我害怕这种忽冷忽热的天气，也害怕乡村发展中的起起落落和大拆大建，生怕那些离开后的脚步再也回不了头。
　　冬日耀眼的光芒正往西移，半轮皎月出现在了东边的山顶。时光静好。我从草堆里站起来，身影在鸟叫虫鸣的坡上拉出很长，下肢和上体比例失调。身板硬朗的父亲却怎么都闲不住，他扫完了门前大路，又去收拢放养在山里的蛋鸭。他满头大汗，手脚不停，比起我有时刻意的运动不知健康了多少倍。
　　冬至后的白天自然拉长，艳阳在霜天中定然高照！走在霜后的土地上，一路脚印，一路泥沙脆响，热烈的阳光在心头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