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我最爱去的地方是供销社。原因固然离不开那里有卖诱人的糖果和瓜子,还因为它是我们周围几个村子唯一的生活物资供应点。大家把生猪、鸡蛋、兔毛、山麂皮交来销售,然后换回盐巴、煤油、肥料等用品。 白墙、黑瓦!小楼像个穿戴整洁的后生,在马路边一站就是半世纪。门楣高大,两扇木门直抵屋檐,把门的铁锁不比巴掌小,临时关猪的圈子台基砌得跟汽车一样高。这种房子结实耐用,村里人就地取材把山边土挖来夯打,能抵挡得住岁月的侵蚀。光线从屋顶的玻璃瓦射下,水泥地板光彩照人,里面夏凉冬暖。 我家离供销社不远,我对那里面的情况很熟悉,母亲也常等到炒菜下锅时发现家里没盐了,才打发我们姐弟去买,但从不致耽搁了饭菜上桌。旧日情景令人心动,那时呼朋引伴一路狂奔过去,就是冲着看能不能找零头时买几粒糖果一起分享。 供销社倒在马路边上的垃圾,对我的诱惑最大。在物资匮乏和生活贫困的年代,工作人员每天清扫出来的垃圾不啻是座富矿,里面有罐头的商标纸,各种被遗弃的盆盆罐罐和碎布条。如果星期天没去打柴草,我和小伙伴就会围着垃圾堆转,拨拉着里面的宝贝,洗净了带回家。 往来的人多了,供销社就成了村里的活动中心,大队部每次放电影也都安排在这里。太阳还未下山,兴奋的孩子们冲出校门顾不上等吃饭,扛着凳子迫不及待地占位置。 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带家属的营业员,中年人,操一口莆仙腔很重的普通话。村民们管他叫“老郑”,据说是部队退伍后安排到这里来的。老郑脾气大,但脑瓜子活络,每年的正月初一趁大家过年开心,他会拿出店里的东西做奖品,然后在门前路边的老树上挂纸箱,里面放着鞭炮,把药芯通到箱外。大家将点着的鞭炮对准了箱子扔,如果被引着了,箱子里“噼啪”响,桌上摆的东西尽管拿去。老郑说,这叫“攻炮城”。当然,攻炮城用的鞭炮得从供销社买,热闹气氛里老郑赢了利。 同来的家属人称“美蓉嫂”,性子柔,人缘好,会用当时不多见的缝纫机做衣服,让村里的媳妇们羡慕。快过年了,许多人在美蓉嫂那里定做衣服,款式有中山装、小翻领,或者喇叭裤。比好了身段才进供销社扯布,布头布尾美蓉嫂都会尽量用起来,缝口袋、裁鞋垫,一点都不浪费。 美蓉嫂也拿出很多她们家乡的食品,和老郑一起招待村民。末了,不忘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,给年头第一次到供销社来的人,都斟上一盅冰糖茶,孩子也不例外。 马路边上的另一侧是供销社的仓库,有一阵子做了知青点。那里果树多,桃子树下种着蔬菜,还有月季和向日葵。往外走几步是一座突出的山梁,石灰岩上长了绿油油的草坪,鸟雀在私语,溪流在歌唱,石头缝里迸出的野花开得热烈奔放。 如今,尘土飞扬的马路被干净宽阔的水泥路取代了,供销社的土楼埋进了草丛。往事会随着岁月模糊,那些曾经的笑容,还有徘徊的身影,遥远、悠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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