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苏诗苗 这庙里贴了副联,上书“入门来便至佛国,出门去即到人间”。他,一年前入庙门来。一年后的春天,庙门外那株桃就要开了。他,却备着出庙门去。他问自己,如此算出佛国呢,还是到人间呀。 他,孤身一人,年近古稀了吧。他有扳指习惯,伸掌,扳指,一指复一指,麻溜得很。村里人见他扳指,眼里多了分敬慕,也都懂得他少时曾到山上的庙里“学习”过,那会儿庙里还有师傅。只是后来,庙里师傅走了,他一晃也老了。他是一晃就老的吗?谁也不知道。现在,对于过去,他很少跟人谈起过去,他只记得春来时下地犁田、插秧的情景,那春水冰凉,仿佛还咬着踝跟。 他,也有人间情暖。比如,那些个堂侄、甥女,他们也都挺顾照他。年节时,也收到过点心、礼物。遇春节,他想逮个机会,发个红包给他们。但渐渐地,他们都不来了。看着,间或问问,知道他们是长大了,有的有自己的子女,有的已远走高飞。 日子,这就过了。他有时问自己,日子的父母该是谁呢?这样问时,他又笑自己,想起先人曾说过,天啊无情,天无父母呀。 有一日,他看着阳光把自己的影子拉斜,不仅斜,还歪了,臃肿的歪。他静顿了一会,知道自己老了,这副身体,往坏处去了。那夜,他竟梦见了师傅。当年庙里的师傅,师傅没变,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,欲说还休。梦醒了,他抬手抹了下眼角,竟有滴泪,温温的。 第二日,他便上山了。 庙里有人管事,几年前就有人管起了。这些年,香火日盛,求财的,问平安的,拜福讨贵的。人进得庙里,点个烛,烧把香,许下愿,皆想有求必应。 那管事的,自然认得他。这周边乡村的大多认得他,村里人家有个小孩受惊,老人梦魇,也都来找他。大伙儿心里还把他当村里的“师傅”呢。 管事的,腾出空来待他。倒了杯清水,他接过来饮了。几十年了,山上的水,依然甘冽清甜。他的心,一下暖了。 那会儿,庙里有个活动,来的人多。午后,趁人稍憩,管事的叫他到灶房,请他在庙里住几天,也帮帮手。管事的说,你好在庙里帮忙点醮点醮。他想了想,答应了。 他没想到这一住就是大半年。得闲时,他就站到庙门外。记得当年,他也喜欢这样。站到庙门外,他就看见了那株桃树。庙门前当年是不是有这株桃,他一时记不清了。那桃却茁壮得很,恰是立春过后,它就开了,开得蓬蓬勃勃,十分肆意。桃开花时,他看着看着,向前进了一步,绕过它,往庙门下方走去。再一看,漫山遍野,各种花都开了,春意热闹。 管事的很认真,尤其待那些买香烛的,投钱入香油箱的,还有用现款布施的,都十分热情。有些背包客也来,他们来了,只走走看看,管事的便有些不耐烦。有日,一位少年徒步上山,渴了,进庙来讨水喝,管事的没答应,指了指一旁的水壶,说,还没空烧水呢。他过去提水壶,壶里满的。他喊少年到一旁,提壶给少年倒水。那晚,管事的说话大大声声的,灶房里的水壶被蹴得“咚咚”响。 日子,再过了。庙门前那桃树,花开结果。一晃,春、夏、秋都过了。他,等着冬天山里飘雪。冬天雪没来,就到了他想着下山的时日。 又一晨,他推开庙门,那株桃又开了,花不艳。他定睛,仿佛看见了花的眼,晶莹,还有些湿润。他没有多想,从庙里抬脚出门。 那一刻,他才发现,这庙门无槛。 |